此间,岁月柔长
一篇(伪)少暗文
冰冷大师攻X痴心暗香受
大概一万字,会有短番外
任兰 @Eye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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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些日子,我听说我的少林朋友出关了,便准备动身前往少林,去看看他。
这几天在华山呆惯了,出了华山总有点不适应。在江南住了几天就头昏脑涨的。
这耽误了我的行程,我还没到少林,我的朋友任兰,就等不住,到江南来看我了。
两年不见,他似乎稳重了许多,但依旧是我那个组团偷花的朋友。
既然他来了,我也便不着急了,我们二人决定在江南多呆会,看看风景也好。
江南多雨,我俩总喜欢在雨天,去江上划船。淅淅沥沥的雨撒在江上,我为任兰打伞,他划船。
因为天气的缘故,江上从来只有我们二人。
后来施茵听闻我们在江南游玩,便叫人请我们去施家庄坐一坐,我和任兰没什么事,便去了。
就我们三个人,围着一大桌子菜,喝点酒,聊聊天。
聊着聊着,施茵问道:“任兰兄,任大师可还好?”
她口中的任大师,是任兰的哥哥,任琰。
任兰闻言愣了一下,随后笑道:“我哥一直在闭关修炼,现在还没有出来。”
任兰的哥哥是少林的一代大师,我尊敬他,还莫名的怕他。任兰知道这回事,便没在桌上多说。
我一口闷下杯中的酒,转头对任兰做了个鬼脸。
任兰直接翻了个白眼给我。
聊的差不多,我们二人辞了施茵,准备去往少林。
我骑着马,跟在任兰后面。
“我说,那个暗香怎么样了?”说起他哥,我便想起了一年前的大事,那时候因为我四处行医救人,没能知道结局。
任兰闻言深沉地回头看我一眼,只道:“你不愿意知道的。”
我这就不怎么开心了,策马上前,与他并行道:“啧,你们出家人不是说以慈悲为怀吗?能怎么,无非就是送到官府?怎么,还活着么?”
他看着我,不说话。
直到少林门前,他才开口。
“活着,被我哥废了武功。”
他说罢,头也不回地走进少林。
我在原地愣了半晌,才追了上去。
那个暗香叫斐故,我第一次听说他就是在两年前,这一个人,杀了宋丞相。
我是在某家茶馆听人说的,那些人的笑声,几乎能传出一里地。
江湖人行走江湖,却也了解那些官场上的事儿的。
三年前,南州大水,我随师姐们去那儿救人,也听人说了这宋丞相不少。
听朋友说,朝廷拨下来的救灾款有三十万两银子,可是我在南州,一两都没见到。
当地的灾民,都习以为常了。
后来我又打听道,那宋丞相负责的就是南州这一边,每次水灾,都只能听天由命,活下来是你命好,活不下来也正常。
他的事太多了,我说到此处,就罢了吧。
等我找到任兰时,他已经拴好了马在等我。我下马,把缰绳递给他道:“你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吧。”
他把我的马拴好,长叹了一口气,走到我另一边的树下,坐了下来。我也坐到他旁边,等他说话。
“他杀的,不单单是那姓宋的一个人,你知道吧?”他道。
“……我知道。”
他屠了宋府,只要和宋一谷有血缘关系的人,都被他杀了,我只觉悲悯。
“暗香门派向来是有仇必报,但也不是那种胡乱杀人的。他本应该被逐出师门的……
因为一些原因,兰花先生选择继续收留他。”
“什么原因?”
“我也不清楚。但是,他以前一定认识我哥。他不是被我哥抓住的,当时我正好在我哥身边,他就来了。
我哥似乎很清楚他会来,而他也只说“人是我杀的,全部都是”。后来我被叫走,再回来时我哥已经把他带走了。
之后官府开始调查此事,不过一个月就查了出来。然后,他们找到了少林……按照律法,他应该被处予凌迟……”
“但是被兰花先生拦住了?”
“是。但是这样的事,拦也不对,不拦还是不对。我们行走江湖,向来都是有仇必报,那姓宋的无恶不作,他的死罪有应得。但是他到底不是江湖上的人。况且,斐故杀的人太多了,官府不会放过他的。”
“他们要的是斐故的性命,来展示官府的威严。兰花先生却也不放他……我哥当时在场,直接上前,废了他的武功……如此,官府他们才放了他。”
少林是唯一一个与朝廷交好的门派,任大师的话,对于官府来说,是非常有分量的。 而他的行为,也代表了少林的立场。
“自此,我再也没见过他。”
微风吹过我的脸颊,对此我说不出来什么,只得长叹一声。
什么仇什么怨,以至于杀了那么多人呢?
遥闻西面一声钟响,任兰起身,然后拉起我。
我知道这钟响代表了什么,忽略心中的几丝沉重,对他笑道:“呦,今儿是哪位方丈大师讲座啊,任兰小兄弟可不能逃了这学习的好机会啊。”
我看着任兰,自他听到钟声时他的脸就黑了,见我这样子,突然眼中出现一抹深情,静静地看着我,不说话。
我知道他想让我陪他去,他也没少陪我作天作地,这么一想,我就突然想到了以前。
我抬头看着他,笑着道:“你自己去。你可想想,我们云梦的典礼你都没陪过我一次,都是你自己去玩,还想让我陪你?做梦去吧!”
果不其然。在我出声的那一瞬间,他眼中的深情就消失了,立马转身,还哼了一声:
“爱去不去。”
我幸灾乐祸的看着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台阶,之前的沉重感一扫而空。
他走后四下无人,很是安静,只有两只马儿吃草料的声音,我提着手中的灯,感受微风中的微醺的香灰味,很久都没有这样放松了。
“喵~”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猫叫,我还未看见就想道:应该是湛海师兄的猫。
我转头,看到眼前的景象,愣住了。
一个男人身着俭朴的月白色的衣服,怀中抱着一只黑猫,衣襟盖住半张脸,只露着一双冷淡的眸子,站在不远处望着我。
“少侠。”
他开口,声音都是冷的。
“可否带我走?”
我盯着他,心中闪过一线异样的感觉,我开口道:“敢问阁下是——”
“东向!”
突然我听到任兰叫我,我转头,就见他在台上轻身跳到我身边,与我并立。
我刚要开口问一句“你怎的回来了”,却被那个抱着猫的人打住了。
“任兰,好久不见了。进来可好?”他说道。
他的眼睛弯了起来,像是笑了。
但是我看得清,他的眼睛里毫无笑意。
我看得出任兰全身都已经紧绷,只听他叫道:“斐故,你……”
我瞪大了眼睛,盯着那个抱着猫的男人,才注意到,他抚摸着猫的那只手,有着深浅不一的斑纹。
他是被任大师废去了武功,我想他当时一定很痛苦。内力被身外一股强有力的力量推出身体,然后那力量再突然退去,身体经脉受不住那样的折腾,所以才出现了这样的斑纹。
“今天是天澜大师讲座,你怎么回来了?”斐故问道。
我有点反应不过来,脱口问道:“你就是斐……斐前辈?怎么会在这?”
斐故的眼睛还是那样弯着,道:“斐某大仇已报,现如今在哪我都无所谓。”
“那为何要我带您离开?”
我的话音刚落,他的眼中出现一丝迷茫,他道:“斐某……脑力不济,忘了一些东西…”
“什么东西?在哪?”任兰先一步问道。
“斐某……父母的坟墓。”
“……”
我们三人陷入一阵沉默之中,我与任兰并肩看着斐故,而他也看着我俩,似笑非笑的样子。
“东向女侠一定很好奇斐某的事吧……不如我们合作,如何?”他道。
“什么?”
“云梦一派的引梦术能走进人的内心深处,你既然想知道斐某,那斐某还是很愿意接受你的引梦术的。而你只需要,在记忆中,找到我父母的坟墓。”
闻言,我的心中升起一股寒意。
这个人,已经把他的生命置之度外了。
引梦术的代价,我身为云梦弟子,已看过一次又一次。
且不说我修为尚浅,就算是我那些师姐们,也未能让患者全身而退。
他见我不答,道:“怎么?怕我走火入魔?我的武功尽废,就是个普通人。走火入魔,也没什么。你这是在帮助我……”
他放下怀中的猫,走向我。任兰下意识的挡在我前面,我侧过身子看着他,而他也越过任兰看着我。
我长叹一声,应了声“好”。
我也不知道为何答应他,可能是因为对于他的事太好奇了,也可能是想帮助他,也可能是想证明我自己。
大概三者都有吧。
我叫任兰给我找个安静的屋子,如果有外人,我可对付不了。
“你先坐下。”
任兰给我们找的屋子四周确实很安静,但却有一股霉味。
我关上门,再回头,斐故已经入定了。
我转头对任兰说道:“如果看我不对劲,你用内力把我的灯点亮。”
任兰一手柱着他的法杖,一手并指立在胸前,对我点点头。
我在斐故身前坐下,食指轻点灯柄三下,驱动内力流入灯中。
突然一下,灯灭了。
我们三人在黑暗中,安静的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。
我闭眼,嘈杂的声音逐渐传入我的耳中。
再睁眼时,豁然开朗。
我已经身在他的梦境或者说,记忆之中了。
我随着“我”的身体行走在记忆中。
天地白茫茫一片,面前有一个高大的身影,风雪太大,我看不清。
我默默地向前走,那个身影渐渐显露出来。
等我看清那个人时,心里一怔。
是任大师。
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,眉宇中透露着威严,刀削一般的脸,更显得不近人情。
而当我看清他的下一刻,瞬时天旋地转。
风声渐渐消退,取而代之的则是孩童的哭声。
心中突现一股灭顶的恐惧,其中夹杂着悲伤,愤怒,这些情绪杂糅在心中,使得我无法呼吸,喉咙哽咽,泪水静静淌在脸上,动弹不得。
我像是躲在一个箱子里,外面嘈杂的哭声刺进我的耳膜,逼得我怕的发抖。
我打开箱子,跳了出去,在一个转角停下,扒着墙壁向另一边看。
地上,全是尸体。
有几个男人拿着带着血的刀,站在月光下,渗出无边的寒意。而最近的那个,在这些人之中高高在上的那个,我听那些人叫他“宋大人”。
再一个眨眼,那些人已经不见了。
我踉踉跄跄的在月光下走着,哭着。嘴里面念念有词:“娘亲,娘亲……爹爹……”
我走进,再走出一个又一个的房间,最后在正厅看见两个人,仰面躺在血泊中,我上前,待我看清二人的面孔时,绝望把我湮没了,那种感觉让我全身发抖……
我跪下来摇晃着退边的男人,哭着,嘶吼着:“爹爹!爹爹!”
不知过了多久,天亮了,我也哭累了,绝望渐渐被愤怒掩盖。
我抬头,远处婴儿的尸体映入眼中,晚上没有灯光,所以我没有看见。
这让我莫名的崩溃,眼睛一黑,大概是晕了过去。
再睁眼,我拉着三具尸体,走在荒林中。
我不知道这里叫什么,具体方位也不清楚。我哭着找了个平坦的地方,蹲下身徒手为我的爹娘,妹妹挖掘坟墓。
我挖到了天黑了才停下来,爹娘的尸体被我在坑中摆好,妹妹的尸体放在他们中间。接着,我再哭着,叫着,把他们盖上泥土。
再以后,我到了暗香。
很多景象如走马灯在我眼前晃过,大概是我在暗香拜师,学武。
心中的疲惫感又掩盖了之前的愤怒,但是我确定,它一直存在。
等我练武归来,鸡才开始鸣叫。
夜深人静时,我才可睡去。
似乎每天都一样,每天都很累。
某一天,我能与马儿平视。
再后来,那些师姐们都要仰头望着我。
突然有一天,我被派去华山修行,天降大雪,冰冷彻骨。
这个场景,就是最开始的那时。
任大师站在我的身前,眼中犹如平静的湖水。
我很难形容我内心的情绪,我曾一度听过:佛祖普度众生,他会带人们脱离所有疾苦。而少林弟子以慈悲为怀,是佛祖派来度人的使者。
他抬眼,眼睛与那白雪的温度是一样的。
“施主。”
我双手合十,对他做了个佛家的礼仪,没有说话。
我感受到,我素来不喜欢少林派。众生皆苦,他们度不来。却总念叨着“出家人以慈悲为怀”,我觉得这就是所谓的站着说话不腰疼。
况且,我的经历,我的性子,注定不会与少林交好。
可是当我看着他的眼睛,心情却是多年未曾感受到的放松。
“施主身上血腥气太重了。”他道。
那时候他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出名,但也受得了这声“大师”。
“谢谢大师提醒。”
多说无益,我敷衍了一句,便走了。
我走了不知多少步,再回头时,他依旧在那里,屹立在风雪中,好似一直在看着我。
不知为何,我不自觉的笑了。
再见面时,是在长白。
我代表暗香对阵少林,我的对手是一个小和尚,而他就站在观众席上,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们。
我不知道时谁输谁赢了,我没有印象。
之后我走下擂台,到了他一旁。双手合十对他行礼,轻笑道:“任大师,在下斐故,等这场结束后,能否赏脸与斐某去看梅呢?”
河水静静流淌,擂台上时不时的传来兵刃交接的声音,身后的常青轻轻摇曳,我没听到他说什么,只看到,他点了点头。
画面一转,我站在任大师身后,头上的红梅无声的落在他的肩上,再顺着袈裟飘落到地上。
之后大部分的画面全是关于任大师的,逐渐的,他变成了万人敬仰的大师,而我也一直在变强。
我的笑容和欢乐只有在任大师身边才能展现,虽然只是轻笑,但那时候的我确实很愉悦。
可是当我每每看他行在我前方,怜悯众人的样子,我好似永远都无法在他身边。
“是啊,你是大师,你普度众生,万人敬仰。可是你根本不懂人间疾苦。
我只得算是那些小肚鸡肠的庸人,道不同不相为谋。”
终于,我们吵架了。
我从未有一天忘记我为何入暗香,我行在黑夜,可我怕的也是黑夜。满地的尸体,父亲的,母亲的。还有天亮后躺在角落里妹妹的尸体。
父母亲的政敌,变成了我的宿敌。
他之后杀了谁害了谁都不关我的事,我只想为我自己报仇,让他亲眼看着我杀死他的所有亲人,包括他的孩子他的妻子,再杀死他。
这当然是和他的主张相悖的,他不知道我的身世,我的经历。却也愿意与我谈论所有。
更多时候,我不是觉得他慈悲,我是觉得他无情。在他眼里,杀父之仇和抢你一个馒头是等同的,是都可以被原谅的,这是原谅自己。
他说,大部分人都会被仇恨蒙蔽双眼。
这就是我说他不懂人生疾苦的原因,我的这双眼睛,想看到的是那姓宋的如何被我折磨而死,而不是去看他如何贪婪的死去。
之后我有两年没有再见他,我一切都还好,带着仇恨愤怒在暗香拼命的练武。我听说那姓宋的又被封官加爵,又听说他怎么怎么舍身保护皇帝,我只觉可笑。
再两年后,天澜大师游行讲座至金陵,我看见高高在上的他。
他也看见了我,我回之一笑,在附近的河边坐下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我才注意到身边的影子。
我起身,看着他道:“别来无恙。”
他比我高了半个头,而我站在台阶下,更是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自此,我们好像又和好如初。
只是我依旧觉着他无情,甚至随着他的修为本领,更加不懂人情。
自那夜已有二十余年,而我也三十岁了。
我与他一起过了三十岁的生辰,我们的所有,就此结束了。
今年的春猎,姓宋的以身体有恙为由留在了京城。
当然,这都是我一手策划的。
留住一个贪婪的人,很容易。
而他也清楚。
“回头是岸。”他对我说道。
如今,他把对外的说辞,用到我身上了。
我故意装作听不懂,自顾自的喝酒。
他也不说了。我们二人面前的棋盘还未分出胜负,我便走了。
我走前回应道:“我如今是暗香弟子,向来都是有仇报仇。”
我的爹娘死在一个美好的春天,而我也想在春天了结姓宋的那丑恶的生命。
我在月下向我逝去的爹娘敬酒,一壶酒喝完,我握紧手中的匕首,飞到宋府中。
我记得那晚上的所有人,有些还在宋府,有些已经被我杀了。
我看着角落里恐惧的宋一谷,我笑了。是发自内心的笑,但是并不代表快乐。
我把他折磨到死,血流了一地。
空气瞬间安静了,我也听见了角落里吗窸窸窣窣的声音。我转头看去,一个小男孩缩在角落里,我上前,把遮住脸的衣襟向下拉,好让他看清我的脸。
我看他恐惧的模样,二十三面前那恐惧、无助、愤怒、悲伤在心中相绕,我握紧手中的匕首,刀刃刺进手心,血流到地上,滴滴答答的。
我所有的力气突然被抽走,眼睛酸涩。
最后我什么也没做,只是咬牙走了。
第二天天亮,宋府的消息不胫而走。
我报了仇,天下的任何事我都不再关心。我缩在江南的客栈里一个月,什么都没有做,就是那样呆着。
天下之大,我无归处。
我整理了行装,离开了江南,去往少林。
我知道他在等我,等我的解释。
我看着他,对他笑道:“人是我杀的,全部都是。”
他的眼睛,向来都是那样冰冷。但可能是因为我心情的原因,他眼中竟出现了悲悯。
他不言,我也笑不下去了。
任兰被支走后,我咬牙道:“他们该死。”
他还是那样冷静的看着我,犹如他在台上,在看台下的芸芸众生。
突然的,很多感情都被他的眼睛激起,愤怒,悲伤,还有委屈。
“你生的慈悲,而我不是!”我对他吼道,“你高高在上,就不要管我们活在泥潭里的人。你不觉得你可笑么……”
我还未说完,他突然出手,我躲闪不及,左肩被击中。
我知道他未用全力,但我根本没有准备,我咬牙,忍着身体的疼痛与他交手。
我根本不及他,手中的匕首几次将要划到他的身体,却被自己硬生生逼住。
最后,他毫不留情的击中我的后背,我用匕首支住身子,半跪在地上,鲜血被我咽入肚里。
“你逃不了多久。”他冷声道。
“看来,我们确实与你们交不了好。”我忍住心头上的酸,苦笑道。
“你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,而我们暗香却是为杀人而生。”我抬头看他,他还是那样高高在上,挡住我所有的阳光,我的肩膀被他打的很疼,我只得再低下头,嘶嘶的吸气。
“兰花先生说:杀人不是目的,而是手段。可是我们就是为了目的而杀人,你们少林永远不喜欢我们这套说辞。
道不同不相为谋,看来这句话说的很对,就是我不长记性。”我有气无力的说道。
这已经是十一月的天了,习武之人有内力护体,穿很单薄的一层也不会觉着冷。而我的几处经脉被他点住,寒气瞬间入体,冷风凛冽,如刀刃一般一下一下的在割着我在外的皮肤,我站不起来,只得咬牙半跪在地上发抖。
他躯身握住我的手腕,只听他道:“你要走,我不拦你。”
身体渐渐暖起来,我抬头,对他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:“走?我又能去哪呢……”
我忍痛站起身子,与他平视,讽刺道:“任大师,我这个罪人,任你处置。”
不知何时,竟下起了小雪。
再一眨眼,大雪弥漫。
我身着脏乱的白色囚衣在行刑上的木台上跪着,双手被枷锁扣住,官府的人在桌前冷漠的看着我,兰花先生也在不远处。
“我暗香素来有仇报仇,你们也知道那位宋大人是什么样的人,这是我们江湖的规矩。”兰花先生冷声道。
“我们可不是江湖的人,若是放了他,我们大明官场的威严何在?!兰花先生,你这话未免太可笑了些……”
我把生死,早已置之度外了。怎样死,我都无所谓。
官府的人想要把我在城门前实施凌迟,而我为暗香弟子,兰花先生因为我父亲的缘故,也是想要护着我的,只是因我做的事太过严重,他护不来。
我抬头看向任,那位少林大师。他也在看着我,我不再去听兰花先生和官府的说辞,我看着如鹅毛的雪花落在他肩上,仿佛天地只有我们二人。
我们不知对视了多久,最后我只听到官府的人说一句:“立刻行刑,如果兰花先生不想与我们大明为敌的话,您还是不要插手的为好。”
为了暗香派,兰花先生不可能为我与朝廷为敌。
要结束了。
我对着他,笑了一下。
这笑容包含的感情太多了,只是想对他笑。
岂料,行刑的人还未动身,他就到了我的身边。我还未反应过来,一股强大的内力直冲我的所有经脉,好似皮开肉绽。
我疼的眼睛发黑,用尽全身的力量,抬头只想问一句为何要这样。可是身体根本支撑不住,只是含着血,说了一个“你”,便倒在地上。手腕上的枷锁被那内力冲断,我无力地趴在地上,右手抓着台上的木板,手指抓的血肉模糊,但是这疼痛根本不及我体内疼痛的一分一毫。
我全身发抖,恍惚中,我听到了任兰的声音。
他在叫着我的名字,我睁眼,眼前却是一片黑暗。过了一会,才渐渐亮起来。
“你还好吗?”任兰问我道。
之前那刻骨的疼痛一晃而过,身体渐渐暖了起来。又过了一会我的眼力才渐渐恢复,我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斐故,却愣住了。
任大师不知什么时候来的,站在一旁。
斐故被任兰支起来,他面色惨败,灰白的唇紧紧抿着。已然是受不住那疼痛,晕了过去。
我站稳了脚跟,双手合十,低头道:“任大师。”
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,不知为何我却感觉他有了一点怒意,大概是我的错觉。
我提灯上前,轻调内力,以调理斐故的精神。
渐渐地,他的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,又过了一会,他醒了。
他睁眼,看到任大师那时明显怔住了,随后不自然地笑道:“斐某在此谢过少侠。”
斐故的声音把我从自己的思想中拉回来,我咳了一声,道:“您……还是多休息的为好。”
他点头,不再说什么。
任大师叫我把他送到了禅医寮,大概他是太累了,不过是我为他烧热水的空挡,他便睡了过去。
八月的少林,满目金黄。扫地僧默默无闻地在树下扫那落叶,偶尔会停下来,拄着扫帚,看着有几片叶子从树上落下,随着轻风打旋儿。
我问任兰,任大师怎么会在这。他说他也不清楚,只知道任大师还未到出关的时候,并且先前的梦境之所以那么稳定,还是任大师用他的内力在中间护着的。
之后我和任兰说了梦境的情况,他显然一副很吃惊的样子,但也没有多说。
等斐故醒来后,他精神好了不少。我趁着任兰不在,问了他几句:“这两年,前辈你……在哪里?”
他还是那样笑,尽管眼中没有一丝笑意。他回道:“你已经知道了。”
“那你……”
他闻言,平静的眼睛突现惊涛骇浪,再一个眨眼,还未停下。许久,他清冷的声音传入我耳中:“情生自愿,念而不得。”
我听完眼皮突突直跳,还有点庆幸到幸好趁着任兰不在时候问的。
中秋前三天,我准备好行囊,准备回云梦过节。
而斐故,也要去过节,去和他的家人过节。
我问他以前的中秋是怎样过得,他问我去父母的坟前跪一天,算不算过节。
对此我说不出一句话。
之后我又问他为什么忘了父母的坟墓在哪。
他说他是因为那时在台上太疼了,疼的他昏了整整一个月,醒来时记忆混乱,那些大悲大喜的事,他都记不准确。
清晨还是有些冷的,我还在想着要不要披上披风,而斐故却早已缩在狐裘中了。
我与斐故同路,我便要求先陪他去江南。毕竟是因为我不自量力的缘故,他才晕了过去,我还是有些愧疚的。
我在少林门前,等着斐故。
任兰说天冷,给我去取披风了,我一个人在马上看着附近的枫树,思绪飘到九霄云外去了。
斐故和任大师辞别时我也在场,当时的气氛真的有些怪异,斐故没有多说,只说了句“那我走了。”,而任大师也只是“嗯”一声,好似什么都知道了。
我站在一旁,清风吹过任大师的袈裟,几片落叶随着风儿走动,金黄满目,犹如一幅画。任大师镶在画中,而在他身旁一身白衣的斐故,却又显得那么格格不入。
“披上吧。”任兰突然一声,把我从九霄云外拉回来,我披上披风,转头看到斐故也到了,便于任兰别过,与斐故一同上路。
江南的气候比少林要好的多,在路上起先还有些冷,到江南就有些热了。
我见天色有些阴沉,想着到底是快马加鞭去云梦,还是在江南这里停一天等雨停。我怕斐故这样一冷一热要生病,便准备在这停一天。而当天晚上,瓢泼大雨,雷电交加,我在客栈看着窗外的雨,有点担心这雨一直下怎么办,又有些庆幸,不然在雨中赶路,太可怜了。
第二天早上,雨小了些,斐故一大早便拿着油纸伞,去寻他父母亲的墓了。
当我出屋去喂马时,觉着还是有些冷,回来特意去了斐故的房间看看,狐裘好好的被叠放在桌上,上面还有我的披风。我昨天特意把我的披风给他,说如果明天还下雨就披着披风去。
我想了想,还是觉着给他送去比较好。
我顺着记忆寻到那片树林,在他记忆里的恐惧,绝望早已影响到了我,我在走这段路时,极速的心跳和慌乱就是证明。
我算着步数,想着就快要到了时,雨就突然下大了。
等我找到斐故时,他跪在雨中,面前是一座矮矮的坟包,而那墓碑,我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看到,应该是他长大时找人做的。
他全身已经湿透了,大概是跪了很久了,我站在远处看不清他的脸,他一动不动的,我也不知该过不过去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我觉得我还是要过去。我把马绑在一棵树上,一手支着伞,一手拿着披风走到他身边。
大概是因为在雨中呆的久了,雨水不再落在身上他也没注意到。
也可能他注意到我来了,只是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。
“前辈,披上吧。”我道。
他还是没有动作,好似没有听到我说的话。
我在他身旁为他打伞,许久,他才起身,面色苍白,道:“劳少侠费心了……”
我摇摇头,心中一阵酸涩。
“少侠不是还要赶路么?”他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微笑,看着我。
我不答他的问题,反问道:“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?”
他闻言愣了一下,随后接过我手中的伞,他支着伞,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草地道:“不回去了……”
我没有料到这回答,却也说不出什么。
在回去的路上,脑海中突然忆起斐故回忆中,任大师对他的话:“你要走,我不拦你。”
回到客栈,我收拾了我的行囊,算着时间去敲响了斐故的门,他开门,看样子已经收拾好了。
“前辈,我要走了,你注意身体。”我道。
“嗯,路上小心。”
“那……您留在江南……么?”
“嗯……也不一定,天下之大,哪里都好。”
其实,是哪里都没有什么意义吧。
我点点头,道了句告辞,却被他叫住了。
“我见江南的风景不错,地契也便宜,可能我就要住在这里了……”
在江南安家吗?
我点头,心中的疑问没有说出去。
“有空来一起喝喝茶吧。”
我点头,道了告辞,走了。
之后去云梦的路上,我心情都不怎么好。等到了云梦看到师姐们,也放下了不少。
过完了中秋,在云梦呆了几天,便又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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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兰大概是因为逃了天澜大师的课,被关在少林了。我去找他,也被拦在门外。我无奈,叫人给他托了句话,说我一个人无聊,去中原玩了。若是找我的话,去壶口村。
之后我一个人又踏上了路,师姐们总说我不着家,后来我在路上这么一算,还真是的。我一年中有四个月都在路上,只有一般过节才回云梦呆几天。
中原也是有些冷的,但是我在这里却过得还不错。偶尔去看街头几个老人在那下棋,听着他们诉说以前的风光事儿。偶尔去跟着哪家的小孩上山采花,留着晒干,做点花茶,还是很有意思的。
我玩了有半个月,任兰才来。
他见我的第一句话,就是:“斐故怎么没回来?”
我闻言给他个白眼,道:“人家乐意回去就回去,不乐意回去就不回去呗。”
“那你知道他去了哪吗?”
“知道,不想说。”
任兰双手并拢在胸前,道了声:“阿弥陀佛。你再拐弯抹角,贫僧要打你了。”
我咬牙,骂了声臭和尚,然后把斐故的事跟他说清楚,最后又骂一句:“臭秃子。”
他来了之后,我有意思多了。他没有什么太喜欢的,但是我要去哪他都会陪着我。例如上山采花,偶尔我俩会把街头的老人从棋盘上挤下来拼几招,多半都是他赢了。我也没什么不服的,就当是我每天在疏头发的时候,他在练下棋。
我和他又这么浪了两个多月,他就被叫回去了。少林弟子规律繁多,对此他也没什么办法。送走了任兰,突然觉着自己一个人没什么意思,我便准备回云梦。
途经江南,又准备去看看斐故。
前一个月斐故来信,信上有他的住址,说我要是有空去他那里玩玩。
我按着号码找到他的家时,他在院中喝茶。门虚掩着,也不怕有小偷。
“前辈……”我敲了敲门,见他看到了我,便走了进去。
“前辈,最近过得怎么样?”
“一切都好,坐。”
我之所以这么问,而不是因为我最近都看不到他,而是我看到了他。
今年十月十日,是任大师在中原念法。
我和任兰当然是去了,看见了他。
斐故隐于众人之中,如果不是我来的早,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他。
我想,任大师也不会知道他来的。
没有人注意到他,而我也只是看了一眼,再转眼,又看不到人了。
我和斐故聊了不少,大部分都是江湖上的事,我说,他听着,什么都不问。
我在江南陪斐故呆了几天,便回了云梦。
说巧也不巧的是,任大师也在云梦。
不知为何,每当我面对他时,都会心虚。
或许是我想多了,等任大师走后,我便好了。
之后长白山狼群出没,因为地形原因很是棘手,各大门派的掌门人都去了。而少林去的则是任大师和他弟弟任兰。
起先我还担心任兰的情况来着,但是我一想任大师那么厉害,还保护不了他的弟弟么?
事实上,我的担心是正确的。
任兰在一个月后安全的被人送了回来,任大师没有。
任大师为了救人而坠涯,生死不定。
我听到这消息第担心的是任兰,下一个就是斐故。尽管他们把消息封了起来,我还是怕。
我从云梦快马加鞭的赶去少林去看任兰,等我到少林时,任兰还是跪在任大师的房门前,什么人也拉不回来,尽管里面空无一人。
我也不说什么,陪他跪了一晚上,他就受不住了,让我走。我说他跪到何时我便陪他跪到何时,他无奈,最后还是跟着我走了。
今年的春节,对于我和任兰,都不好过。
万物轮回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结束而停止,我们只能悲伤的忍受,最后接受。
之后的事我一个外人不好参与,便走了。
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斐故,但是我没有在江南停下。
有时候我还是不太相信,任大师怎么会死呢。
第二年春,我又去了少林,任兰一切都还好,与他玩了几天。
之后,在回云梦的路上,又在江南停了些时日。我终于准备好,把这件事告诉斐故了。
可是当我看见他时,我已经确定,他已经知道了。
大概他很久以前就知道了,悲伤早已被他压至心底。
我没多说什么,就如上一次见面,下下棋,喝喝茶,聊聊江湖的事,最后若无其事地辞别。
半夜有时被斐故的记忆惊醒,月亮总是亮的,一点也不像他记忆里的那个晚上。他的经历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故事,可是这故事却存在着日月更替,四季变迁。每个孤独的夜晚对于我来说可以跳过,而他是真真实实经历过的。不知何时是开头,也不知何时会是一个结尾。
又是一个秋季,金黄的落叶铺满少林的地面,水塘上也飘着几只,蜻蜓点过水面,泛起的涟漪从落叶下游过,最后归于平静。
我向来无所事事,今天帮少林的扫地僧打扫落叶,明天就能去华山烧水。人一闲,难免会惹事。就好比——我把真真姐的剑,在论剑之前,当成镇湖之剑给扔龙渊了……
我跟叶止师姐说,真真姐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,所以请求不要关我禁闭。
师姐先是冷笑一声,道:“这事儿传出去,丢的可是咱们云梦的脸!你有没有脑子啊?!”
我当即闭嘴,挑着水跑了。
其实师姐们对我还是很好的,例如他们口中的禁闭,其实只是不让我出云梦而已。
但是,要是我的朋友想见我就不行了。
“师姐啊……今天没有人找我吗?”
“没有。”
其实我一直怀疑,不是没有人找我,而是师姐们都瞒着我。
当我把这想法说给她们的时候,她们给我个白眼:“我们没那么无聊……任兰也被你连累到关禁闭了。”
少林的禁闭和云梦的禁闭(特别是对于我的)可不是一个等级,当我终于放下心准备消停下来的时候,又有人找我来了。
一般人我是不能见的,可是这个人却是特殊,那便是斐故。
我们云梦虽说医者仁心,但也不像少林那样大慈大悲。所以对于斐故这一事,也只是冷眼旁观。
当我见到斐故时,我便了解道,我能见他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,而是他所知道的东西。
任大师,还活着。
一天前,他收到一只信鸽,信鸽带来的信上只有一个符号。
“这个符号,只有我与他知道。”斐故道,声音带着一丝沙哑。
说实话,我对于斐故的说辞,还是不大相信的。不是不相信他的话,而是我不相信任大师还活着。因为已经过了一年了。
这件事很难定夺,不去是不可能。可是去,那只有我们几个小辈是不行的,很有可能人没有找到,回却回不来。但是若是要兴师动众的去,难免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情况,斐故很难解释……
我和叶止师姐谈了这件事,最终还是决定,还是需要找少林的大师们。
我和两个师姐,再算上少林的几位大师,只是去探探情况,应该不难。
自斐故武功废尽,他便怕极了寒冷,之前他住在江南,温和多雨的气候他住的还好,但是一冷下来,面色苍白的不像个活人。
如今刚入长白,寒气逼人。尽管他缩在厚重的狐裘中,喝了一大碗胡辣汤,手里拿着暖炉,也是如此。
我问他为什么不把那符号的意思写出来,让我们来找,他在江南等我们的消息便好,也不至于到这里来受这风吹寒气的。
而他只是摇摇头,不回答我。
我们只有十一个人,斐故,我与任兰,我的两个云梦师姐,两个华山弟子,还有四个少林的大师。
因为地势原因。我们并未给斐故准备马车,他如今内力尽失,还要受江湖的寒苦。
不知向下行了多久,他终是撑不住晕了过去。
他跟我们说过,只要我们跟着信鸽,绕着悬崖向下走便是,若是他晕了,也不要停。
现在,信鸽停在一处断崖边上,我们只得停下。
正当我们进退两难之时,斐故突然醒了,苍白的唇紧紧抿着,他对我摆手,示意叫我不要担心他。我看着他,忽而想到我在他记忆中经历过的,刺骨的冷。
“这下面的左处有个台子,可以下去。”他道。其他人闻言,眉头紧锁。
“是这样。”
一个华山弟子向大家说道,他正撑着剑,向下望。
“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。”斐故突然道。
任兰背着他停在台上,而我就在任兰身边,以免斐故受不住寒。
任兰从他知道任大师还有可能活着时,情绪便一直紧绷着,没怎么说话。我向下望去,看起来快要到底了。
不得不说,这里好似拥有天然的屏障,有多少如果没有斐故的指引,我们都要直直摔死在崖底。
斐故见我们停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,也没有让我们继续向下走。少林的几个师傅停在我们附近,沉寂的目光有点让我出不来气。
“有狼——”
突然不知道谁说了一声,声音并无起伏,陈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。
大概是它们闻到了我们的气味,一个接着一个的从洞穴出来,在崖底的冰川边缘徘徊。
“左走。”突然,斐故道。
我看向左边,几只枯藤被雪盖住,缠绕在崖面上,根本没有路。
“大师——”我眼皮一跳,就见一位大师快步上前。
他转头对我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,随后厚重的手掌敷在雪上,一股浑厚的内力以他的手掌为圆心悠然散开,而底下的狼群却并无影响。
大师眉头一皱,我的心也随着被吊了起来。
“怎么了?”斐故问道。
“里面是空的,能进去,但……”
“怎么了?”任兰不顾了礼仪,背着斐故走向前急迫的问道。
他大概是精神绷的太紧了,要撑不住了。
大师深沉地看了任兰一眼,随后握紧法杖,沉声道:“后退——”
说真的,有时候我真的要感叹一声,大师就是大师。当他用内力生生的把那崖壁震开,落石还砸死几只狼时,我当时就傻了。
在这紧绷的气氛中我内心居然想到:以后不能瞎玩了,要好好练功。不能再像上次论剑那样丢脸了……
大师是极有分寸的,崖壁被破开,却没有造成雪崩。
而我这样神经大条的人,觉得这动静居然没有雪崩时,我们已经进去了。
崖壁里面不是什么洞穴,这座小山基本上就是空的。里面的空气因不见阳光而湿冷,寒气逼人,有种渗入骨髓的错觉。
又不知走了多久,直到我们看见了人。
这座山里面,居然有那种茅草房,房屋大概有十几个,最中央处有一堆灭了的火堆,旁边还有几只狼的尸体。
而有几个人就在外面清理那头狼的尸体。
他们看到我们时,眼露光芒,却并没有说话,而是转头走进了茅草房中,我们习武之人耳力好,但是却只听见了他们呜呜的声音。
而后,从那茅草房出来一个人,身形高大,手持法杖。
任大师真的还活着。
斐故看到他时,很自然的从任兰背上下来,后退半步,眼睛中流露的复杂情绪,被他垂眸盖住。
而任兰当即奔过去,跪在任大师面前,哭着叫了声“哥。”
任大师眉头皱着,拍了拍任兰的肩,大概这是他少有的安慰吧。
之后我们问到任大师为何在这里呆上一年,我们才收到信鸽的。里面的人说这里地势复杂,并且有一股莫名的磁力影响信鸽,所以它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寻找出去的路,一个月出去一次,如果找不到就回来休息,不然它要饿死在路上。一年之后,它才找到出去的路。
任大师他能上去,但是他不能丢下这里的人不管,他们是与大师一同掉下来的人,大部分都是附近的农民,如果任大师离开一天,他们就很有可能被狼吃的一个都不剩。
这个空山,是之后才找到的。虽然狼很难上来,但是却难免会有几个身形灵活的。任大师不能离开。
我和师姐在山上搭了个棚子,把大师们接上来的人进行了简单的调理,治疗。斐故也在我们之中,占着一个床位,被阳光晒了几个时辰,他那苍白的脸也未见红润。
我盯着旺盛的炉火,草药的苦香我早已习惯,不自觉的思绪又飘向之前。
我们几个还在那空山里的时候,
任大师的目光越过我,落在了斐故身上。
“你怎么来了。”
我听见任大师的声音,还是如之前那样,不带一丝起伏,低沉的声音与寒气相应。
我不知任大师的眉头是何时皱起来的,而斐故依然不言语。
其他的少林师傅上前一小步,单手并在胸前,微微躬身行礼。任大师点点头,任兰站在他身后,眼泪已经止住了。
其实我一直不太理解任大师对斐故的感情是什么,到现在我也没有明白。任大师是在意斐故的,而这里的感情,太复杂了。复杂到以至于轻易的把他的武功生生废掉,而不眨眼睛。
我曾经小心翼翼的问过斐故,问他恨不恨任大师,斐故先是笑了,最后笑容渐渐的消失,轻声回答道:“我不应该恨他……”
我想到这里,长叹一声。起身找了手绢,覆在药壶上,拿开盖子。
看到药壶里面的情况我不免的黑了脸,药糊了……
“又想什么了?”斐故见状,笑我道。
我摇摇头,没说什么。
我们刚回到少林,我便被师姐们叫回云梦,事情匆忙,我没管斐故便自己上了路。
再之后,是新年了。
在阖家团圆的日子里,在烟火声,欢闹声的另一边,斐故孤身一人在江南,听着烟火鞭炮的声音,自己一个人下棋,看看烟火,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,门口的灯笼都是坊里发的最简朴的那种,还可能是邻居帮忙挂上的。
我在初七骑马去江南看斐故,其实我去了也没什么大用,顶多陪他下棋,聊一些我们云梦的事。
临走之前,他对我道谢。我摆了摆手,表示不用。之后他笑着道:“不用太过担心我,今年的除夕,有人陪我过了。”
我以为他只是说不要让我担心他,之后的只是一些说辞罢了。可是之后我到了少林,与任兰聊天,不经意中我才意识到什么。
“今年我和我师兄们过年,吃的东西……”
我听他说完,有点感觉不对劲,我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,问道:“你怎的和你师兄过得年?任大师呢?”
他闻言很没好气的说道:“我哪知道我哥去哪了……你是不是又不好好听我说话想别的事情?”
我又突然想起了,斐故的那句:“今年的除夕,有人陪我过了。”
“任大师,不会去和斐前辈过得年吧?”我小心翼翼的问道。
任兰闻言撇撇嘴,没好气的嗯了一声。
这只是一个开始……我内心想道。
他看我又走思走远了,一脸不屑的看着我。
而我看他的样子,莫名其妙的牙疼。
之后,我发现我看事看的真准确。
逢年过节,任大师准定不在少林。有次我没回云梦过节,任兰直接和我抱团玩去了。我问他为什么不回去过节,他对我冷笑:“我哥基本上不要我了,我才不要跟我那些师兄们过节。”那时候我差点笑过去。
之后我又问他,说我那回走的急,斐故怎么回的江南。任兰回答:“他出了长白山,身体也没见多好,我哥特意把他送回去的。”
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,本想着再问些什么,却一时想不起来。
再之后,我突然有一天意识到,很多事情我都忽略了。在我看来,斐故这一生太苦了,他人生的灯光在他幼儿时就被人亲手捻灭,半生都活在复仇的黑暗中,他看得见光亮,但不肯走出去。一双无形的始于内心的手将他锁在黑暗中,就算任大师提着灯来接他,他也没有想过出去。
可是这始终是在我看来,而事实上,这是他自己的人生。正因为是他自己的人生,那些细小的温暖只有他自己才能感受到,而我却只能感受到他命运的不幸。
我只看见斐故在任大师面前的颤抖,酸涩,欢喜,还有那不经意中低微的姿态。却不会看见任大师对他的笑,华山的梅树开了又落,一年又一年。他会因为每天都会看见任大师而欢喜,会因为功力又上了一层而欢喜,亦会因为有人惦念他而欢喜,会因为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而大笑,会因为自己养的猫又胖了而感到有趣,亦会像普通人一样,发现一家便宜而又好吃的面店而开心。而这些都是我看不见的,也都是不足为谈的,可是这依旧是他迄今为止,人生的组成。有着无法忽视的黑暗和悲伤,也有碎星般的欢乐。
他看得见这个世界的一切,只是还在等着太阳。
我们都行在岁月的河流中,无法回头,更不可停留。
中秋节前几天,我想着任大师一定在江南,出于我心中不知名的念头,我提着月饼就去了斐故的家。果不其然,任大师就在院中与斐故下棋。
我先是向任大师行了礼,再和斐故说话。
任大师对我点头,我以为他不会再和我说话了。可是我和斐故寒暄过后,他就开口问我道:“任兰今日如何?”
我回道:“任兰一切都好,我还想着带他去云梦过节呢,可是他不愿意去。”
斐故闻言大笑道:“去云梦,这成何体统?”
对此我有些尴尬,便没有多说。
之后任兰听我去给斐故送月饼的事,便问我:“我哥和斐故是怎么回事?”
我低头思考了一会,然后抬头吐出了四个字:“举案齐眉。”
那天我腿都要跑断了,可是还是挨了任兰的打。
有时候我还在想,斐故到底是怎样和任大师和好如初的,但转念一想,斐故是恨任大师,可是仅仅是恨他废了他的武功吗?我想不是。不过是因为感情罢了。任大师做的事,于江湖,于斐故都是最好的选择,只是更多时候他太过无情而已。谁都没有太大的错,谁都值得被原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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